中国互联网反垄断简史

文丨深燃（shenrancaijing），作者丨黎明，编辑丨魏佳

一场针对中国互联网巨擘的反垄断风暴正在酝酿，并且此次动真格了。

11月10日，国度市场监管总局宣布《关于平台经济范畴的反垄断指南（收罗看法稿）》，要加大年夜对互联网巨擘涉嫌垄断的查询拜访和监管。消息一出，港股互联网巨擘股价集体大年夜跌，当天美团跌超10%，京东跌超8%，阿里跌超5%，第二天美团、阿里、京东均跌超9%，腾讯跌超7%。

“反垄断的剑，终于要落下了。”一位存眷二级市场的投资人说。

垄断，这个在西方互联网世界里时常被说起的词汇，以前在国内出现的频率并不高，即便一些互联网巨擘如阿里和腾讯已经合计超万亿美元市值，一些新兴巨擘如美团和滴滴，已经占据跨越七成市场份额，人们也很少意识到这背后的问题。

中国市值排名前十大年夜公司 制图 / 深燃

截至11月13日，中国前十大年夜上市公司（按市值排名），互联网公司占了五个，剩下的是茅台、中国安然和三大年夜国有银行。跟着股价上升，美团市值已经超出宇宙第一大年夜行工商银行，拼多多和京东超出了农业银行。

这些互联网巨擘在加快膨胀，挑衅垄断的界线。

垄断会带来很多问题。本年有两起事宜，加深了业内人士对垄断问题的担心。一是岁首?年代的“美团商家四月围城”，全国上千家企业抱团请求美团和饿了么减免佣金，全国最大年夜的地区餐饮协会??广东餐饮协会向美团“开炮”；二是在11月举办的博鳌亚洲论坛国际科技与立异论坛上，中国央行原行长周小川对互联网科技巨擘的垄断行动发出预警，称互联网科技巨擘掌控大年夜量数据和市场份额，形成垄断克制公平竞争。

这两起事宜后，人们才反响过来，本来，美团对商家的佣金是可以一向涨的，即便商家在亏钱；互联网巨擘掌控的那些数据，会成为一种风险因子克制公平竞争。

激发这些问题的根源，就是互联网带来的垄断。

以前，这些互联网巨擘爱好秀肌肉，时不时拿市场份额说事，但如今，跟着反垄断律例出台，监管的大年夜刀砍下，一场风暴正在囊括而来。

绕不开的巨擘

从拼多多的挖角，到滴滴提议的价格战，再到小区里越来越多的美团地推人员，赵武峪模糊认为不妙：巨擘来抢生意了。

赵武峪是一名持续创业者，2018年入局社区团购创业，当时他的敌手是十荟团、食享会、松鼠拼拼等创业公司，2020年，敌手变成了美团、拼多多、滴滴、阿里等巨擘。他陷入一种被巨擘围剿的局面。

两年进步行赛道摸索、风险最大年夜时，巨擘们按兵不动、作壁上不雅，如今模式跑通了当局承认了，然后巨擘也来了。更致命的是，他发明很多像他一样的中小型社区团购项目都消掉了。

这只是浩瀚创业者陷入“巨擘困境”的一个缩影。互联网巨擘们，把手伸到了太多人的碗里，抢走了太多蛋糕。

细数如今最火的互联网创业赛道，哪里都有巨擘身影。

比如社区团购，美团有美团优选，滴滴有橙心优选，拼多多有多多买菜，阿里投资了十荟团，同时推出了盒马优选，腾讯投资了隆盛优选和食享会，这都是今朝市场上最有实力的玩家。

比来如日中天的新能源造车赛道，中国造车新权势“四小龙”蔚来、小鹏、幻想、威马，它们背后的巨擘公司分别是腾讯、阿里、美团和字节跳动、百度。个中，腾讯是蔚来第二大年夜股东，阿里是小鹏第二大年夜股东，百度是威马最大年夜机构股东。

本年融资金额赓续创记载的在线教导赛道，已经被巨擘们瓜分完毕。今朝未上市公司中估值最高的猿指导，早已站队腾讯，腾讯从2016年开端持续投资五轮，且多次领投；估值排第二的功课帮，是百度早年内部孵化的项目，2015年分拆自力。

更不消说前几年大年夜火的共享单车创业，如今就只剩下美团、滴滴、阿里这三个玩家，它们的产品分别是美团单车、青桔单车、哈?单车。至于网约车，滴滴已经一家独大年夜好几年了。

在巨擘的推动下，一些创业赛道的市场份额在加快集中，中小玩家越来越少，超大年夜型玩家却越来越多。从多方混战到诸侯割据，再到寡头垄断，巨擘的手把控了创业这艘大年夜船的航向。绕开巨擘去创业，在今天的中国互联网变成了一件几乎弗成能的工作。

不公平的处地点于，巨擘可以赓续扩大，一向抢走创业者的生意，但创业者打不进巨擘的地盘。

腾讯用微信和QQ，占据了中国10亿网平易近的手机，以前那些创业做社交产品，试图挑衅腾讯社交老大年夜地位的公司，大年夜部分都掉败了。最典范的是2019年社交范畴的“三英战吕布”，快播开创人王欣的马桶MT、罗永浩的聊天宝、字节跳动的多闪，三款产品在同一天宣布，对微信进行围攻，但难堪的是，它们的分享和邀请链接很快就被封杀了，挑衅以集体掉败了却。

本年6月听到滴滴入局社区团购的消息时，赵武峪认为弗成思议。因为无论从营业属性，照样从产品形态上，滴滴跟买菜都没有直接接洽关系。滴滴已经在国内的网约车赛道占据了垄断地位，最巅峰的时刻，滴滴的市场份额跨越90%。但就是如许一家营业高度集中的公司，也开端做起本身不熟悉的买菜营业。

巨擘成了互联网创业者不得不面对、再也绕不开的难题。

巨擘垄断伤害了谁？

跟赵武峪保持在社区团购创业的执着不合，一位做直播带货的创业者，在本岁首?年代跨界切入社区团购，他本来的筹划是拿一笔风投，做成一门小而美的生意，但调研完市场，他改变了主意。

投资人问他，“美团拼多多阿里都在做这事，你拿什么跟它们打？”他答不上来。细心揣摩之后，他放弃自力成长，计算找某个巨擘融一笔钱，借助巨擘的资本，抓住时光窗口敏捷把项目做大年夜，然后卖给巨擘套现。

思路改变后，他反而认为轻松了。他对深燃分析：模式都是现成的，照抄就好，也不消再去搞什么立异、测验测验新鲜弄法。曾经被他称之为“改变世界”的创业设法主意，变成了实际中的金钱生意。

某种程度上，互联网巨擘正在让生意变得轻易，让立异变得艰苦。

竞争情况则在赓续恶化。巨擘祛除了大年夜范围的竞争，但带来下场部的站队。

一位美团外卖商家对深燃说，以前几年他经历过多次美团外卖和饿了么的二选一。美团外卖的市场经理曾多次劝他签独家，并口头承诺只要签独家，将来可以包管佣金费率不涨。饿了么的市场经理则对他承诺过，可以供给一笔大年夜额贷款，前提是签独家，并要有必定额度的包销。

面对两大年夜平台的同时示好，他看到的倒是站队的经营风险：跟任何一方签独家，都邑搪突别的一方。“会被另一方封杀，比如你的商号排名靠后，用户搜不到。”他不想卷入巨擘的博弈游戏里，但他没有办法，因为分开这两个平台，他还能去哪呢？

更多的中小商家则处于毫无话语权、甚至任人宰割的状况。

近日，稀有据显示，美团外卖和饿了么平台占据了国表里卖市场95%的份额，双寡头格局已经成型。但以前几年，外卖平台对商家的佣金费率，则一向在上涨。有商家向深燃泄漏，从最初的8%，到2018年前后的16%，到如今部分地区的20%，美团外卖的佣金率已经触达到一些中小商户的盈亏线。所以在本年3月疫情时代，很多商家跳出来举报美团外卖，指控忽然进步佣金、垄断经营及不合法竞争。

假如说这些贸易层面的竞争还离通俗用户比较远，那么因为垄断而带来的数据安然和隐私问题，则在危及每一个联网的人。

有人举了一个极端的例子，一个通俗网平易近的日常，可以全部在一款APP长进行，比如付出宝。打开付出宝APP，你可以点外卖、买菜、逛淘宝、看直播、订酒店、订片子票、打车、坐地铁、扫健康码、付钱……你不知道本身想要什么没紧要，体系会主动给你推荐，保准有一款产品让你知足，你即便没有钱也没紧要，付出宝花呗可以提前预付，借呗可以借钱给你。

这些超等APP看起来无所不包、无所不克不及，它们甚至比你都要更懂得本身。它们知道你买过什么，知道你住哪里，知道你有多穷，甚至知道你长啥样。尤其是开通了人脸付出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这张“网”里。

一个始料未及的例子是，疫情时代，很多常年未抓获的逃犯主动自首，因为分开了健康码，他们寸步难行，而一旦打开健康码，就要上传人脸数据和行动轨迹，逃无可逃。

大年夜数据时代，“裸奔”正在切近亲近。

至于曾经多次传出的大年夜数据杀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携程和滴滴都曾卷入，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控制了用户数据的超等平台，控制了算法，控制了订价权，制订霸王条目，就像是控制了生杀大年夜权。

垄断是若何产生的？

巨擘跟垄断不克不及划等号，但垄断往往由巨擘引起。

以BAT为代表的第一代互联网巨擘，形成的是天然垄断。

十多年前，百度、阿里、腾讯三分世界，分别拿走了搜刮、电商、社交这三块超等蛋糕。当时互联网遍地黄金，缺的是有才能去捡黄金的人，而谷歌被拦在国外，淘宝击败了ebay，所以BAT崛起了。

在很长一段时光里，百度=搜刮，阿里=电商，腾讯=社交，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或许打破这种格局。即就是BAT本身也不克不及，因为先发优势太明显。

百度曾经一度想要做电商，还曾放言三年内打败淘宝，但从百度有啊，到乐酷天、爱乐活、耀点100，百度做电商屡战屡败，根本威逼不了阿里。阿里曾经想要做社交，马云举全司之力推社交产品“交往”，但并没有掀起多大年夜风波，铩羽而归。在各自的根本盘营业上，BAT逝世防严守，容不得敌手鞭挞打击。

这种局面直到后来BAT打响代理人战斗才获得改变。腾讯搀扶了搜狗搜刮，投资了京东和拼多多，在铁板一块的中国互联网地图上，撕开了一道口儿。

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互联网大年夜并购，又催生了归并垄断。

2015年前后，中国互联网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并购大年夜潮。美团、滴滴、携程、58同城，这些互联网垂直范畴的超等霸主，都是在那场并购潮中出生。

美团归并大年夜众点评后，成为千团大年夜战后独一的幸存者，掌控了互联网本地团购市场；滴滴先是归并快的，后来又归并Uber中国，一举拿下国内90%的网约车市场份额；携程归并去哪儿，在线观光赛道就剩携程一家独大年夜；58同城归并赶集网，分类信息网站的战斗停止。

这几起大年夜并购之后，中国互联网地图被分化，一些垂直范畴的巨擘跑出来，形成了新的更细化的垄断。本年，腾讯又主导了虎牙斗鱼的归并，一统游戏直播江湖。

巨擘们杀青了一种默契：用归并来停止战斗。“这是停止战斗的好办法。”姚劲波在58赶集归并时说。

归并的前提是基于合营的好处，或者是合营的股东。以上四起超等大年夜并购，背后都涉及到一个合营的股东??腾讯，在归并前，腾讯投资了它们。某种意义上，市场经由多轮洗牌，形成双寡头格局时，腾讯推动了归并的产生。

然则问题来了，当腾讯和阿里同时坐在会谈桌上时，归并又该若何进行？

归并的可能性不存在，于是超等巨擘的代理人战斗又打响了，中国互联网进入代理人垄断时代。

美团和饿了么，瓜分了中国全部外卖市场，然则谁也打不逝世谁，谁也归并不了谁；美团收购摩拜后，美团单车、青桔单车、哈?单车形成了三足鼎峙的局面；腾讯同时投资了京东和拼多多，把电商的任务交给它们去完成，侧面狙击阿里。

这些代理人背后都站着腾讯或阿里，它们以一种互相制衡的方法，结合垄断了市场。已经没有裂缝再留给创业公司，创业风口变成了巨擘游戏。

一位投资人对深燃分析，巨擘游戏里，大年夜家信赖的是范围、速度、增长，信赖大年夜而不倒，大年夜到可以或许制订游戏规矩，由此造成了风口现象。

大年夜部分有垄断偏向的巨擘都是“平台型”企业，比如美团、滴滴、阿里、拼多多、京东、蚂蚁、携程、贝壳。平台经济具有天然的收集效应，一旦形陈范围，便可能进入强者恒强、赢者通吃的阶段，这为将来的垄断供给了泥土。

与此同时，本钱也在个中起着火上浇油的感化。

最典范的是滴滴。滴滴是“平台经济”的代表，它在短短几年时光里融资数百亿美金，不合背景的投资人猖狂下注，将它推优势口浪尖。但滴滴对中国网约车市场的掌控，是经由过程两起并购实现的，而非营业层面的扩大。2015年滴滴快的归并后，易到用车回身就向商务部和国度发改委进行了举报，称“两家公司并非技巧立异，而是本钱融合形成的垄断”。

很多人不会忘记几年前的共享单车大年夜战，但却不必定懂得本钱和巨擘是若何影响这场战斗走向的。

美团收购摩拜时，坐在会谈桌上最有分量的人，不是摩拜治理层，而是以腾讯为代表占多半股份的巨擘，以及以红杉本钱为代表各怀心思的风险本钱。杀逝世ofo的，不是残暴的竞争敌手，也不是激烈的竞争情况，而是巨擘和本钱争执不下的一票否决权。

在本钱面前，创业者变成了博弈的筹码，变成了牌桌上的对象人。

大年夜刀向互联网巨擘砍去

平台经济就像是硬币的两面，在为用户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垄断的风险。所以，监管是迟早会到来的工作。

国外已早有先例。

近年来，谷歌、苹果、Facebook、亚马逊四大年夜科技巨擘在全球范围内深陷反垄断查询拜访。据南都小我信息保护研究中间统计，这些反垄断查询拜访中，谷歌面对27起、亚马逊和苹果面对22起、Facebook面对13起，个中欧盟对谷歌进行反垄断处罚的金额已经累计跨越600亿元。

要拆分几个科技巨擘的声音，时不时会在美国出现。持续不断的反垄断查询拜访，让这些巨擘们应接不暇。

国内针对互联网巨擘的反垄断查询拜访，要来得迟一些。我国的《反垄断法》在2008年8月1日就已经生效了，但时至今日没有一家中国互联网公司因为违背《反垄断法》而被公开查处。即就是2015年滴滴归并快的，然后被易到举报到商务部反垄断局，后续也没有传出监管部分展开具体查询拜访的消息。

上海大年夜邦律师事务所高等合股人游云庭对深燃分析，国内反垄断法的实施门槛比较高，假如依附被伤害好处的企业自力救济（依附自身的实力解决胶葛）存在司法成本高、举证难、维权时光长等问题，而现行的行政律例对于行政机关的法律也存在规定不敷明白、效力不敷高的问题。

本年以来，国度开端对互联网行业加大年夜监管力度。先是在1月，市场监管总局就《修订草案》公开收罗看法，明白将互联网经营者纳入监管范围。然后是11月，《关于平台经济范畴的反垄断指南（收罗看法稿）》公开收罗看法，明白要加大年夜对平台经济范畴所有市场主体的反垄断查询拜访，如VIE架构、二选一、大年夜数据杀熟等问题都要进行覆盖。

国浩律师事务所合股人邬钰莲对深燃分析，国内本钱市场对于VIE架构的企业越来越宽容，即广泛采取VIE架构且行业高度集中的互联网企业有了A股上市的可能性，那么对于经营者集中审查工作也必定须要提上日程。

游云庭认为，接下来的监管方法可能会分四部分：一是拆除壁垒，对已经形成了互联网企业之间互相不接入不兼容的内部市场保护办法进行干涉；二是加强对兼并的监管，比如滴滴对uber和快的的归并、腾讯组织的斗鱼虎牙归并，这种类型的兼并也会受监管；三是对大年夜企业滥用市场安排地位伤害平台内企业和小企业权益的行动进行监管；四是对很多的协同业为，比如同一个公司投资的数家公司，或者家当链高低游企业之间的协同业为进行监督。

监管已经在路上。但值得留意的是，监管不等于打压，而是为了规范，为了经久的健康成长。

“经久来看，指南的出台，会让市场竞争更公平，会对范畴之内每个市场竞争介入者都有好处，所所以对所有市场内竞争企业的利好。”游云庭说。

*题图及文中配图均来源于Pexels。应受访者请求，文中赵武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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