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不只存在于北上广深杭。它更接近于某种时代症候，从中间向二三线，甚至更下沉的城市辐射。我们找了5位分别位于二三线及以下城市的年青人，讲述他们所处的996之困。你会发明，地区和行业的差别之外，996把他们卷进了合营的漩涡之中??反复的体力工作，被挤压的创造空间，以及被稀释的自由。
文 | 杨宙 易方兴 李晶晶
编辑 | 金匝 楚明
运营 | 小小
小梨 24岁 成都
在线教导产品经理
“打开扫地机械人发明没充电，我蹲在地上大年夜哭起来”
我是四川大年夜学消息系卒业的，找工作时我本来的设法主意是，不去北上广，因为那些处所太累，也不想去指导员推荐的财经报道组工作，因为据说要加班，还要陪客户喝酒，于是我来到了之前练习过的这家在线教导公司。
成果这一年，我照样天天加班，天天工作到九点、十点，996是常态。工作是大年夜小周，小周休一天，大年夜周休两天，到了能歇息的大年夜周，周六晚上我会报复性熬夜，打游戏、看剧，再一向睡到周日下昼，度过最后一点自由时光，然后开端下一周。
对二线城市的在线教导行业来说，会忙成如许的原因有很多多少，一方面是受疫情的影响，在线教导从客岁二月初开端就成为高潮，另一方面是互联网逐渐下场投资在线教导，我们可以说是活在本钱的泡沫之中。
本钱、疫情，这些身分驱赶着我们都得更快、再快。比如以前我们会花很长一段时光精心打磨一款教导产品，慢慢地做好一个课，但如今，我们往往须要在很短的时光内，经由过程类似于敏捷开辟的方法，敏捷地去验证一些做产品的假设，然后所有的流程都邑倒逼着你去在一个很短的时光内完成产品上线，重点就是敏捷地做出一个器械，敏捷上线，接住流量，产生营收。
于是一切时光都被紧缩，公司又很难招到能立立时手的新人，所有压力都压在了本来就人丁稀薄的我们身上。我和同事，前阵子用极快的速度做出了一款产品，多快呢??在以往，一个团队一年都未必能完成，而我和我的同事，四五小我，把时光紧缩在了四个月。
那阵子忙完之后，我认为我很长一段时光都很困，在公司认为头晕目眩，有时还会感到心跳加快，元旦我睡了三天才缓过来。
最崩溃的一个加班的晚上是如许的，那天我工作到12点多，回到家，发明本来就没时光整顿的家被猫弄得一团乱，我想打开扫地机械人扫地，成果发明没充电，就蹲在地上就大年夜哭了起来。我经常说如今的生活就是三样事：睡觉、干饭、上班。
但尽管如斯，其实我心里并不憎恶如今这份工作，相反，我照样能从中获得很多成就感。
比如学生会告诉我，之前英语不好，上课听不懂，但听了我做的课，像打通任督二脉，成就上进步一二十分。固然我是做产品，但本质上是跟教导相干，有些可能连师长教师都没想明白的点，学生在某一阶段卡在了哪里，我们都分析明白。我欲望用户能因为我的产品，成就、生活，或者将来的人生有那么一点改变，我认为我是愿意做这个工作的。
所以我不是不克不及够接收加班，我欲望的是，下班之后或者加班时代，我能有时光去做工作中真心想做的器械，而不是机械地完成KPI。比如我经常会鄙人班之后就产品的一些细节做一些调剂，去验证一些本身的小设法主意，某个流程做个小修改，体验是不是更好，数据转化是不是更高，等等。
我不知道我还能保持几年，可能两三年，也可能明天就崩溃了，不好说，但教导是我爱好的工作，将来我可能照样会持续保持下去。
刘巍 29岁 合肥
社区团购地推人员
“在二线城市能找到996的工作，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2019年分开北京时，我完全没想过如今的工作居然会比在北京时还累。
在北京3年，我在告白公司做媒体对接的工作，一般拿出筹划就不须要加班，3年的时光里，除了有些筹划拿回家修改，会忙到10点钟，也从来没有在公司“熬鹰”过。
2019年，因为公司经营的问题，两个选择被摆在我面前，一个是裁人，一个是持续跟着新公司干。我选择了裁人，拿了一笔“解散费”。比及11月，可以从新找工作时，我找到一家社区团购平台，做地推人员（BD），工作内容是吸引一些商家入驻平台成为团长。
如今社区团购的风头正盛，我的这份工作，背靠互联网大年夜厂，在合肥如许的城市底薪就有5000元，已经不低了，并且开辟一个团长，还有100元的提成，算下来也是一笔可不雅的收入。
从11月到如今这段时光，合肥根本以阴雨天为主，天天我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奔忙，根据考察标准算下来，根本没赚到钱，也算是经历了大年夜公司的996和画大年夜饼的情况。
进店倾销我们的产品，也被一些店家冷眼相待过，嫌我们这些BD烦。前期刚开端跑，待开辟的团长比较多，所以天天勤快点，照样能跑不少，再想想工资，也认为累点也不算什么。然则每个区几十小我都在做这件事，天天还在一向地雇用新人，几天过后就发明，很多商家都已经参加，开辟难度就增长了。
有时天天走个两三万步，可能也开辟不了几个团长，上面引导又在持续增长数量请求我们多开，规定天天开10-13个。难度和压力又增长了，根本就是在一向地跑，效力又不高，去荒僻罕见的处所尝尝看，也发明已经被开辟，白跑了。
从上午9点半、10点阁下集合开会，开完会一向跑到晚上6点再开会合合，没完成义务的，让我们再接着去跑，这部分加班的时光，肯定是没有工资的。
有时刻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晚上11点，引导又通知我们给各自开辟的团长打德律风，让那些团长多推广赚佣金，有些团长都睡了，对我来源盖脸一顿骂：“出缺点吧，这么晚打德律风。”
午夜12点，还没停止，又来个大年夜区PK，看哪个区事迹更好，有嘉奖，就如许忙到第二天凌晨1点闭幕，两点多才回到家，早上8点又得在办公室集合开会。
作为BD，还得帮本身的大年夜团长协助、搬货，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及时处理。就如许，曾经做筹划的我还得去做苦力活。面试时说底薪5000，绩效4000，成果后来绩效给砍了，换成另一种考察方法，一下缩水一半，算下来每个月也就6000到7000的工资。
这也是二线城市的痛吧，薪资骤降不说，也没有一线城市那么多的机会，时刻担心被裁人，工作会不好找。在二线城市，能找到一份大年夜厂的996工作，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工作。从我和四周的同伙交换看来，合肥很多工作都是单休，双休的工作很少，像我们公司这种大年夜小周也很常见。
我身边的人，都不怎么在意加班这件工作了，在意的是班加了、活干了，钱却没到位。前期说好开一个团100元，后期就只有50元了，还要这个团长有稳定销量的，不然BD也是没有绩效的。
大年夜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份工作做不长久，等我们在的平台拥有稳定的市场，不再须要那么多的“开疆拓土”的人的时刻，就会把我们裁掉落。我们是跟第三方平台签的劳务吩咐?消磨合同，即使被裁掉落，也没有什么保障。
这两天，合肥已经很难再开辟新团长，要开端往周边城市去了。可要去的BD，出差时光可能不会少于45天，根本要到过年才能回来，没有特别情况，半途弗成以告假。
▲ 图 / 视觉中国
996现象，不仅存在于一线城市，还存在于广大年夜的二线城市，以及二线以下的城市。我女同伙从上海回到合肥，在告白公司做设计类工作，有时刻会加班到凌晨3点。我们都感慨，退居二线后，照样逃不过996。
我本年29岁，30岁已经在向我招手，比起996，更让我担心的是裁人和中年危机。我想着，假如被社区团购平台裁掉落，我就和同伙开一家快餐店，本身为本身工作，干再长的时光也是高兴的，还不消时刻担心会被裁人。
阿花 30岁 广东某三线城市
公事员
“996是扩大本身生命体验的一种最最偷懒的办法。”
我是一个须要经常加班的三线城市公事员。天天8点半上班，下班时光不肯定，早则6点多，晚则可以忙到凌晨三四点，因为日常平凡工作的文件涉密，是以周末也可能随时回到单位加班。
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三线城市的公事员为什么能这么累？但事实上，如许的加班生活在这几年对我们来说是常态。
我工作在广东，属于粤港澳大年夜湾区的一部分，这几年大年夜湾区逐渐成长起来，政策也带动着城市扶植的变革，给城市治理带来很多新内容，我们这些通俗公事员也多了很多大年夜大年夜小小的事务工作。
比如，我方才做完一份总结申报，涉及内容的时光跨度是20年，花了将近半年完成，今晚我们因为这份申报加班到了晚上9点多??尽管加班的重点不是写文件，而是想办法把20年间的相干政策文件以精细的情势打印出来。
打印其实是个异常繁琐的工作，100多页A4纸，有些材料汗青太久了，格局参差不齐，又厚又乱。于是从下昼三点多开端，我的引导亲自带队批示，怎么把材料分类，怎么紧缩格局，怎么调小字号，终于完成了义务，做出了一份有着两大年夜本各80页的小册子，一式三份。
这时已经晚上九点了，我还用黄色荧光笔，一一把申报里涉及的条目标注出来，花了我一个小时。尽管标注了也不必定有人看，但万一呢？想到这里，我就有一种高度的义务感。
事实上，我们日常大年夜部分工作，都是由这些琐碎的事构成的，真正可以或许发挥创造的时光很少。
我本科在一所211大年夜学，读的是汉说话文学专业，卒业之前身边有很多志同志合的同伙，我们常聊哲学、宗教、建筑，我也经常写一些片子评论。那段时光读朱光潜师长教师的一些研究，异常朴实地想做文艺学偏向研究，后来考研差了两分，才回家做了公事员。这6年里，我调过一次岗亭，从以前充斥着琐碎的贴票报销、收寄文件的安闲工作，改换到了今朝这个几乎称得上996的劳碌部分里。事实上，这种劳碌是我本身主动选择的。
在上一个单位时，工作相对轻松安闲，但可能只有我本身明白，我心里深深地缺乏某种“密切感”。这种密切感并不是指物理空间里的密切，而是一种智识上的密切，换句话说，在这个三线城市里，我没有一个精力层面上的同伙。
如今这个岗亭的工作，固然很忙，但处理落成作，我可以在很长一个时光里卖力地做一些研究工作，以一个比之前更高的视野，去不雅察这座城市扶植的成长，横向的，纵向的，然后去梳理，写一些申报??尽管须要适应各类各样的公函体裁，但有时刻我认为如今做的工作也是研究的一种。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认为加班对我来说，是可以或许扩大本身生命体验的一种最最偷懒的办法。我有时刻不抗拒加班，纯粹是因为我也没有认为有其余有意义的工作可干，我没有其余兴趣爱好，也不爱呼朋唤友。并且我确切可以或许看到，我写的一些文字申报会推动这座城市存在的一些问题获得改良，尽管具体工作可能不大年夜，但我认为，这一点照样很好的。
如今我30岁，面对的另一个问题是，想往更高处走，但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因为工作太焦炙，我已经有一年时光月经不调，工作之余，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写影评，书也没有力量看了，更多时刻忙完回到家，我就坐着发呆，我心坎有想保持的器械，但照样累，人是一种很撕扯的状况。
我身边大年夜部分同事都像我一样加班，一样咬牙撑着，去拼一个更好的将来，但看得出，即使都996，也分两种人，一种会说，我比来对区域经济的课题感兴趣，另一种会抱怨，今天脖子疼之类的。遗憾的是，我可能成为后一种了。
周程 24岁 大年夜凉山某县城
快递员
“骑电动车时打盹儿，差点就被大年夜车撞上”
我是97年生人，大年夜凉山人，本年24岁，已经打过8份工了，当过理发店学徒，卖过生果，做过流水线工人，每一份工都不轻易。为了和家人待在一路，我从成都回到县城，如今是一名快递员。
这个工作也不轻松，天天早上8点出门，夜里10点下班，一周上7天班，没有假日，这已经不是996了，我反倒爱慕能996的，因为我是8107。我有两个娃，小的1岁半，大年夜的3岁，这个月独一一天歇息，是因为我告假，大年夜女儿要上幼儿园，我得去给孩子报名。女儿坐在我的电动车前面，我老婆坐在后面，这么一家人一路出去做一件事，已经是一年多前的工作了。
在我们本地，村庄里的年青人最广泛的选择就是去打工，我也是，所以去了成都。后来快递点已经决定开到我们县城了，一个同伙跟我说，县里缺一个送快递的人，工作会累，每周7天，然则晚上可以回家。我第一时光就准许了，甚至都没太关怀每个月挣若干钱。当天回家我就告诉了我老婆，她也很高兴，因为之前有一次，她在广西的酒店打了半年工，回家的时刻，女儿直接喊她阿姨，把她给悲伤透了。我们都是爱孩子的人，欲望能陪在他们身边，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照样挺感激快递员这份工作的。
县城不大年夜，只有两条主路，房子都是依山而建，所以我早就把县城的门路摸通了，但很少有电梯，收快递和送快递都要爬楼，确切挺累人的。有一回一小我买了个冰箱，我一小我硬是把它扛上去了，5楼，成果过了两天，那人又找过来，说要退货，我又把电冰箱从5楼扛下来。不过大年夜多半时刻，本地人照样挺虚心的，因为他们也知道，全部县城送快递的就我一小我。
我没有底薪，端赖提成，比来公司对我们的好评率和准时率的考察更严格了，每次投诉都要罚款，所以比来氛围确切有些低沉。不过我很尽力在干了，认为只要能天天回家睡觉，这些罚款就当成是在大年夜城市打工时要付的房租吧。
唯独有一次，我那天干到了晚上11点，因为还帮着站点整顿了货，太累了，沿着山路骑电动车回家的时刻打盹儿了，前面一个大年夜车差点就撞到我了。当时我摔在了山路旁边的灌木从里，没有受伤，真是万幸，但想起来因为加班导致的这一幕，照样有些后怕。
▲ 图 / 视觉中国
孙正 24岁 长沙
指导师长教师
“真正的累，是让家长们持续买我们的课”
当指导师长教师，最累的时刻是客岁7月份。
那会儿我刚满23岁，天天加班到十一二点，频繁流鼻血，我去病院查了一下，是肝出了问题，有项指标超出了正常四倍多，大夫就建议我歇息，必定不克不及再这么拼命。当时拿着大夫的诊断书，我也是迟疑不决，在想要不要告假。
重要照样宁神不下孩子。当时我负责几十个小学生，大年夜家天天上彀课之前，都是先由我来给他们预习，然后主讲师长教师讲完课之后，也由我给他们答疑解惑。因为每个孩子都有十几分钟的答疑时光，还得给他们安排功课，批改功课，还得打德律风挨个问退出的家长，看他们是什么原因。
如今的孩子，黉舍、课外班的功课加起来太多了，根本做不完，有的孩子还要练钢琴、练笛子，最后轮到我答疑，收到微信都是凌晨一两点了。我还不敢睡，都是盯着手机，这就是我们指导师长教师天天的职责，真正能歇息的就是一周一天，但就这一天，也源源赓续有家长或者孩子发来微信。
指导师长教师这个工作吧，说实话，也没特别多的技巧含量，小学的标题，我们如许本科卒业的人，肯定是能解决的。我人在长沙，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工作，是能考上公事员，或者去芒果台如许的企业，但我是二本黉舍卒业，根本弗成能。大年夜量招人，门槛不是那么高的，就是三种工作，一是做发卖，这个我不感兴趣，二是自媒体运营，这个我试过，太看天吃饭了，第三个就是去当指导师长教师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挺感激在线教导的海潮，让我能找到工作，并且拿着这份收入在长沙也能生活。
当指导师长教师，起码有一些社会价值。主讲师长教师都在北京，总部我去过，装修得很好，还有专门的直播间讲课，但我们指导师长教师在长沙，情况就差多了，很多多少师长教师只能在本身的工位上跟孩子们答疑，四周还特别吵。
天天10点上班，晚上12点下班，一周工作6天，身材累点，996我是能接收的，因为有成就感，孩子们会很感激你，爱好你，真正的累是精力上的累。我们还有发卖义务，得让家长们持续买我们的课，得让孩子们认为我们的课对他异常有赞助，这是最累的，续报率是压在我们精力上最大年夜的一座山。
要知道，长沙本地人的生活是异常安适的，解放西蹦个迪，冬瓜山吃个喷鼻肠，房价也不贵，我学生时代的生活就是如许??但我感到，指导师长教师的工作已经彻底改变了我，我前次蹦迪，已经是两年前了。
每人互动
你也在996嘛？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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